晓 苏：做复印生意的人 (一）
晓苏，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，博士生导师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。湖北省人民政府参事。先后在《人民文学》《收获》《作家》《天涯》《十月》《北京文学》等刊发表小说五百万字。出版长篇小说《五里铺》《大学故事》《成长记》等5部，中篇小说集《重上娘山》《路边店》2部，短篇小说集《山里人山外人》《黑灯》《狗戏》《麦地上的女人》《中国爱情》等13部，散文集《桂子山上的树》1部。另有理论专著《名家名作研习录》《文学写作系统论》《当代小说与民间叙事》3部。曾获湖北省“文艺明星”奖、蒲松龄全国短篇小说奖、林斤澜短篇小说奖、百花文学奖、汪曾祺文学奖、湖北文学奖、屈原文艺奖。有多部作品被译为英文、德文、法文和西班牙文。
做复印生意的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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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知恩和赵自爱的复印社开在这所大学最热闹的地段，位于文科大楼侧门入口处，正对着图书馆的大门。在文科大楼和图书馆之间横着一条马路，马路上一天到晚人来人往，川流不息，看上去就像一条河。因为有这么好的地理位置，复印社的生意就可想而知了，完全可以用红火这个词来形容。
这天上午，复印社一开门就接到了一笔大活。一个将头发染成黄色的女学生，把一本厚书递给刘知恩说，都复印下来。刘知恩看见这书有四百多页，不由一愣问，全部复印吗？女学生还没回答，赵自爱抢先开口了。她白了刘知恩一眼说，别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，难道你没听见吗？她说着就打开了复印机。复印的活主要由刘知恩负责，他的腿劲儿不错，经常在复印机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，从不说累。赵自爱的任务是收钱开票，特别忙的时候也给刘知恩打打帮手。女学生要复印的那本书是一本小说。刘知恩一边复印一边断断续续地看了几段，发现写的是一个关于婚外恋的故事，并且发生在一所大学里。刘知恩感叹说，啊呀，大学里居然也有这种事！赵自爱正埋头给复印机加纸，刘知恩的话使她突然将头抬起来了。赵自爱瞪着刘知恩问，什么事让你这样大惊小怪？刘知恩说，婚外恋。赵自爱是一个脸蛋很白的女人，但这时陡然变红了，仿佛雪地上铺了一层阳光。赵自爱红着脸说，小说都是瞎编的！说完又把头低下去了。刘知恩把那本小说复印到将近一半的时候，一个戴发套的中年男人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复印社门口。尤科长！刘知恩激动地叫了一声。尤科长是这所大学的房管科长，校园里的每一间房都归他管，包括这间由门卫房改成的复印社。尤科长由于大权在握，就难免有些派头，刘知恩喊他，他连哼也没有一声，只是草草地点了个头。赵自爱看见尤科长到来，立刻把手上的活丢下，很快搬来一把折叠椅，一边热情地请尤科长坐，一边安排刘知恩给尤科长泡茶。刘知恩稍微迟疑了一下，还是把手中的事情停了下来。他找出一只方便杯，放上茶叶后快步朝墙边的饮水机走去。饮水机上面那只绿色水桶里已经没有多少水了，刘知恩往茶杯里压水时自言自语地说，又该通知陈一农送水了。
赵自爱没等尤科长坐定就给他上了烟，并亲自给他点燃。刘知恩把茶水送上去的时候，尤科长已经吐出了好几个烟圈。请尤科长喝茶。刘知恩说。尤科长接茶杯时问，陈一农是谁？刘知恩回答说，纯净水站的一个送水工。赵自爱补充说，我们这儿的水都是陈一农送，差不多两天就用一桶。陈一农送水很及时，电话一打过去，半小时就能送过来。尤科长对赵自爱笑了一下说，两天就用一桶水，说明生意很好嘛！赵自爱马上红了脸说，这都要感谢尤科长啊，如果不是你高抬贵手把这间门卫房租给我们办复印社，我们哪有这么好的生意！
刘知恩知道赵自爱刚才说的是一句讨好的话，但他觉得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过分。刘知恩和赵自爱在两年前就开始做复印生意了，那时他们的复印社开在这所大学的南门外。南门那里也是一个人气很旺的地方，发廊和洗脚城之类的店铺开了一大排，并且生意都不错，从早到晚都是门庭若市。但复印社的生意却不好，冷冷清清的，一天没有几个人进去。他们在那里做了一年，挣的钱付了房租就只剩下两个人的生活费了，几乎没有节余。一年前的夏天，也就是去年六月，赵自爱在校园散步时发现了现在这个地方。当时这里是一间多年没有使用的门卫房，门锁已经生锈。隔日，赵自爱把刘知恩拉到图书馆大门口，指着这个地方说，要是把复印社开在这里，生意肯定会好。刘知恩说，在这儿搞复印当然是没话说，但那怎么可能呢？赵自爱说，事在人为嘛。赵自爱向来是一个敢想敢干的女人，她后来七弯八拐终于找到了尤德华这个关键人物。复印社搬到这里以后，生意真地就红火起来了。他们差不多每月都可以挣到三千块钱。
尤科长开始是叉开两腿坐在折叠椅上的，刘知恩给纯净水站打了一个电话，回头发现他忽然换了一种姿式。他把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，看来一时半刻不会走。刘知恩是希望尤科长早点儿离开的，心想那本书还有一半等着他复印呢。好在尤科长是个善于察颜观色的人，他在刘知恩的脸上看了一会儿说，你干你的活吧，我跟你妻子说点儿事。尤科长说着就把目光转到了赵自爱身上。刘知恩很快回到了复印机跟前。他一边复印一边侧耳倾听尤科长和赵自爱说话。尤科长说，时间过得真快，一晃你们在这儿就做了一年了。赵自爱说，是的，到下星期一整整一年。尤科长吸一口烟说，我们的租赁合同只签了一年，马上就要到期了。赵自爱忙说，我们已经决定续签。尤科长吐一个烟圈说，是否续签，我们房管科还要研究研究，你抽空到我办公室去一趟吧，我们可以先商量商量。刘知恩发现尤科长说话时两眼始终盯着赵自爱，他的目光似乎有点儿暧昧。
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图书馆那边朝复印社响了过来，刘知恩以为是陈一农送水来了，抬头却看见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秃顶男人。刘知恩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，好像有些面熟，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。尤科长这时也发现了秃顶男人，迅速起身叫了一声邹处长。邹处长冷冷地说，我正四处找你呢，原来你躲在这里。尤科长赶紧笑着说，对不起，我办完事从这里过，就顺便进来看看。
尤科长很快跟在邹处长的屁股后面走了。他没有与刘知恩和赵自爱告别，走出好远后才回头跟赵自爱笑了一下。刘知恩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问，邹处长是个什么人物？赵自爱说，他叫邹应发，学校的后勤处长，是尤科长的顶头上司。刘知恩说，难怪尤科长在他面前低三下四呢。赵自爱说，一物降一物嘛！过了一会儿，刘知恩转过来头来看着赵自爱说，尤科长让你去他办公室谈一谈，你打算什么时候去？赵自爱沉默了许久说，还是你去吧，你下午就去。【原载《长江文艺》2005年第12期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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晓苏首部散文集在武汉出版
| 名家评论
“这本集子里，写父母，何其端肃虔敬，写妻子，则是谐谑活泼。这部散文集里还有演讲录，晓苏近年应邀在很多地方做文学讲座，从不见他峨冠博带，凛然正颜，而总是在寻常话语里包含奇崛新意。比如，他说，长篇小说是饱经风霜的八旬老妪，中篇小说是风情万种的半百徐娘，短篇小说则是三十出头的少妇。寓庄于谐，在轻快的幽默中，传达他多年写作的体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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